而苟晶面对的,就是这样一条她看不到,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也无法想象的暗链。她就这样被绊倒了,23年过去,到现在仍没有完全看明白,想清楚。 所以她在调查结果公布当天的回应中说:“关于1998年的一系列问题,我还有不少疑惑。我稍稍梳理一下,会将这些点发出来,也期望相关部门在查处1997年问题的同时,辛苦把1998的问题再详实调查清楚。”7 x% K" ?& m7 H3 l+ t/ R
: m" p4 B% D: R2 T2 T: h+ f至此,虽然她仍有疑惑,但核心事实清楚了,被冒名顶替有了结论,一整个链条上相关的15个责任人也受到追究,迟到的正义总算来了,本该稍有宽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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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颇为令人诧异的是,舆论出现了一股明显的“反转”迹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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揪住苟晶先前陈述与调查事实之间存在出入的问题,微博评论对苟晶个人的质疑和谩骂,淹没了她的微博,其中看似最有力的指控,指向苟晶的“撒谎”问题。* n4 u1 s4 I' _* @: a5 y b
总结下来,批评大体集中在以下两种思路上: 第一,苟晶就算不被冒名顶替,也上不了好大学,别人只不过利用了她放弃的名额,她居然跟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。' j$ L; U1 m6 G& y" H7 P9 j; q
8 O& H0 V# O0 S" H第二,苟晶模糊细节,夸大自己的成绩,如此,夸大了事情的严重性,消费了关注者的同情心,滥用了稀缺的公共资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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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O+ h9 B0 U; H @" {$ k9 `2 w0 y" M这两种批评,可以理解,但不可接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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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理解,是因为这种以结果推好坏的功利思路我们熟悉,在社会上也颇流行。在理解之后,在事实的层面上,依然有解释与争论的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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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@& L) ?9 I0 L4 t比如苟晶在7月1日发布的微博中披露,1997年高考后自己根本没有填报志愿,原因在于邱老师告诉她,如果想要复读,就不要填志愿了;如果填了志愿,被较差的学校录取了,档案就会被提走,无法再复读。. n' e( N5 {2 v% l$ [
按照这个意思,她的放弃填报志愿,也是在邱印林的策划之内的,或许,她本可以填报志愿,进入某一所学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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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8 X6 |$ a; A; S. W$ @至于成绩问题,财新的对苟晶事件的特稿中还花了一定篇幅于实验中学的退休领导,苟晶曾经的同学和老师,对于苟晶不错的成绩作出佐证。7 B9 N+ S* h0 l% w1 ?' ^- _% b
. N( G( k$ f [但是,在这些方面作出过多解释,甚至去争辩苟晶的成绩好坏,实在离题太远。它们不管是否对苟晶有利,都不能改变苟晶受伤害被冒名顶替这个核心问题,前者顶多是自私,后者才是大恶。* g& X* [# }) Q$ n7 V
3 Q# T# P! x) f. d+ W) T/ D所以,它不可接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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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l# c S: S1 Q+ Q+ R* Z$ f0 E现在谩骂苟晶,好比一个人被偷了,他向周围呼号,说自己被偷了,求助心切,他向周围喊自己被偷殴打,终于,他被人注意到了,小偷被抓了,后来查清楚,这个人只被偷,没被殴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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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J- x7 Z5 O X4 a但他被偷的事因此改变了吗?没有。能因此去转而批评是被偷的人错了吗?显然也不能。# i3 i- J. g+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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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凡能够换位思考,把自己带入受害者希望求救的处境,都不会轻易苛责于苟晶。不过,严以律人的,的确大有人在,甚至还有人要来追究苟晶的法律责任。 此时此刻,看不到系统性的恶,看不到处于系统性作恶之中个体的困境,却还在批评困境中人的受害不够完美的人,实在不能不叫人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。 第二个批评更值得一驳,称苟晶过度消耗了公共注意力和同情心,说它好比一个狼来了的故事,下次大家对类似社会事件将保持更谨慎的态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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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H1 X; b2 k% ^" ]苟晶为什么要夸大自己的成绩?, g* ~! N1 q" }6 }- l* H'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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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人认为她不是故意的,一则人都有美化自己的思维倾向,这么长时间过去了,苟晶的自我认可也许随着她被冒名顶替这件事的被知道而加强。财新的报道对于苟晶的成绩还不错给予了一些佐证,苟晶既然认为自己学习不错,看到第一年被顶替,认为分数被篡改的也是有可能的;二则她没有上帝视角,她对当年两次的高考成绩一直有疑问,直到调查组结论出来前夕还在做自己的推测和分析,所以是无意识地说错了,并非有意撒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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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解释有道理,但即便她是故意的,也能理解。如果是自己,背负待解的问题又自觉希望渺茫,要获得大众关注,会不会像苟晶一样做?每个人心里都有答案。 更该注意的反倒是,我们的社会有一个值得警惕的倾向,让受害者认为只有通过更激烈的方式和表达才能得到关注,才能获得一点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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舆论,本来并不是一条通常性的解决路径,要寄希望的是司法渠道,但既然现实往往已是如此,要依靠公共曝光才能解决一些问题,那只好来追问,是不是苟晶的夸大其词在削弱公共的力量?& T! y% b& p/ q% ]
# s6 J* ~# W; A1 Z% O" X恐怕不见得。8 ]- ~+ p; b5 Q2 b3 c
4 k% j9 Q" H6 z. d; W- D% C明星们每天霸着热搜,还要装模作样出来说一句“抱歉占用公共资源”,也没见公众的注意力被耗竭。比起苟晶消耗的那些同情心,得来的经验更宝贵,它反倒是一个机会,叫人认识到事情有其复杂性,人也非纯然的好或坏,肯定会有私心,也会掩饰弱点,表达过激。1 u9 I# Q% h! |. E# ]+ x w
7 Y; S7 q# W- c. H" Z4 m* V" @ L所以在这种情况下,事实才显得尤为重要。8 Z8 _$ r6 J1 J4 a( B2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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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是出于记忆偏差还是自私故意,一个人的声音出现错误不值得奇怪,在健康的媒体环境中,一轮轮的事实调查与报道能够对事件作出纠正和完善,调查组调查还需要12天呢,事件的还原更是一步步来的,只依靠一纸结论,动辄把受害者捧得如天使或骂得如狗屎,实在是基本的承受力和判断力不足的表现。 许多人要苟晶向陈春秀道歉,认为她抢走了陈春秀的风头。我不知苟晶对陈春秀何错之有,是她冒名顶替了陈,还是她阻拦了调查组的调查,要让她来道歉。但既然批评者认为陈春秀该被道歉,那么说明他们还知道被冒名顶替的不止一个,并且陈春秀被因此伤害了。
P; l, ]7 c* d$ R& J3 K的确,冒名顶替不是个例,河南省沈丘县的王娜娜、聊城市冠县陈春秀、东昌府区王丽丽,以及近期披露的山东查出的242人,足见冒名顶替在九十年代多么常见,我的一位同事就亲身经历过被冒名顶替之事,好在当时被发现了,但不知道的是,还有多少是没有被发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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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因为它是社会性问题,所以其解决和纠正才不那么容易。王丽丽2019年举报无路,总是等不到调查结果,几次三番被劝私了;陈春秀求助之路困难重重,到冠县教育和体育局想查询自己的高考信息,被告知需提供除身份证以外的身份证明,以证明“自己是自己”;苟晶在这时候站出来也是因为希望借着这股力量,解决积压多年的心结。 这类案子有一个共同点,往往在地方县城里,利用熟人关系网来操作。在爹妈有关系的意义上,顶替者出身好,被顶替的,则往往不在体制内或权力系统中。残酷一点,在一个以出身决定后天机遇的结构中,有些人生而就不在公平的那一端,他们可能终其一生,所努力的只是不要叫自己无限沉沦。& L* ^3 }; K5 ]2 p
. E6 F* [6 T' R! d5 I恢复高考前,国家是铁板一块的以出身论前途。当终于结构打破,高考恢复,个体的努力生长获得了突破限制的可能,但系统性的冒名顶替,无异于出身论的翻版,只不过转到了更隐蔽的地下方式,被顶替者一旦被选中,一样难以挣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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苟晶曾在面对媒体时说:“对1997,1998这两年所发生事情的串联、猜想,我越笃定,的确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我整个命运给扭转了。”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,即使没有冒名顶替,苟晶的命运也不会发生太大改变,但这种想法不仅是冷漠的,更是短视的,因为她揭开的盖子,挖出的暗链,将有助于更多的人不被它绊倒、埋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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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s3 J# i; m/ x3 i/ u s抓住小的,忽略了深层的,自以为站在社会国家的角度俯看的人,往往忘了,自己既代表不了社会,也掌握不了无限的权力,原来只是一个和苟晶一样,随时可能会被冒名,被欺负,需要呼救的个人。& e3 U+ N9 {* S: |4 M; W- u7 V' ~
8 V- K. ~+ Q: ?抽象的社会是不会受到伤害的,只有个体会。同样的,期待社会正义,是要通过每一个个体的被公平对待来实现的。如果我们对基本的是非失去判断力,对个体的遭遇随意漠视,我们所身处的社会,还能是可期待的吗?$ L" z. K# T# G! z$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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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此刻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苟晶,或许将决定我们将来被怎样对待。(待续)7 l8 Y7 C# G2 X E0 R4 N6 q t"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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